警告 泥
。
飞骑驰入重城。
如刺穿沉沉阴霾的一道闪电。
小将军翻身下马,连大氅也不解,便大步迈上又高又陡的台阶。
大氅翻卷犹如浓云,如这蓄满了雨雪的苍穹。
禁城在极北之地,宫殿依山而建,易守难攻,但常年苦寒
春天在这儿很短暂。
曾经,小将军是这重重宫闱之中,最接近春天的少年。
他的目光清澈,面容明亮,微笑之时,宛若春阳。
他的父兄常年征战,家族男儿捐躯十之八九,帝君怜悯,便将他抚养在宫中。
谁都很喜欢他,他这样活泼,又这样可爱。
但他最喜欢的人只有一个。
长公主的性格冷淡,容色绝艳。
禁宫之中,最尊贵的王族,也不如她的姿容的十分之一。
但她待他很好。
她听他说孩子气的苦恼。等他大一些,她就听他诉说理想抱负。
她从来耐心与温柔。
唯有一次落泪。
窗外,鹅毛大雪,洋洋洒洒的飘坠。
而他只能看着她的眼泪一颗颗落下。
他只觉得神魂俱摧,五内如焚。
他说,姐姐。
她不回应。
他更害怕,更慌张,单膝跪在榻边,挨得近,再问,姐姐,出什么事了?
他说,姐姐,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。
她说,峰儿,你还小。
他握紧她的手。
才发现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自己的手掌已经完全能握住她的手,再不是小时候,她牵着自己,走在折折长廊之中。
他踏上了父兄的旧路,披上铠甲,去征战,去杀伐,去铁蹄践踏,热血濡湿黄沙。
他要做她最锋利的一柄宝剑。
成为她的臂膀和依仗。
也成为了她的筹码。
她在禁城中嫁给了左相的儿子。
边关那柄锋利的剑召唤了帝京。
最初,一切如常。王族们依旧挥霍,禁城依旧夜夜笙歌。
但,獠牙终究要亮出。
先帝思贤禅位,将帝君的位置让给长公主的丈夫,也就是左相那位公子。
玉玺盖上去的下一刻。
小将军伸出手,拿过了绢旨。
先帝死死盯着他,怀恨,咽下最后一口气。
小将军转身出去,靴子踩过血泊。
他走进正殿。
一路留下血淋淋的鞋印。
站在帝座之旁的人,是她。
长袍一阶阶铺折,袍上有山河,有星辰,将枯骨一针一线缝入,缀出野心勃勃。
她伸出手,指尖抚过这把椅子的扶手。
说,峰儿。
小将军仰起头,看着她。
她回头看这染血的小将军,微微一笑,说,父王说,我坐不上这把椅子。你觉得,他说的对么。
小将军没有回答,只是单膝跪下,铠甲沉重,又被血肉糊住,发出钝钝的摩擦声。
他双手高高举起,捧出绢旨。
她看着小将军,唇角笑痕越发深。
她扶持自己的丈夫做了皇帝。
如今,这位新帝君重病,奄奄一息。
宫中,谁都猜到了病因是什么。但谁都不敢说。
小将军进了内殿。
殿中熏着三四炉,又香,又热,宛若春日。
小将军这才解下了披风。
殿中再进一间,垂着厚厚帘幕,是病重的新帝。
而新任的皇后,便在外间‘帮他’处理政事。
小将军禀报之后,便垂首,等她的吩咐。
她披着极宽大的袍子,但有极轻薄。一层层的披在身上,像是春夜的雾。
她捧着手炉,炉中冒出淡红色的香气。
她说,你这趟辛苦了,接下来,就待在家里,陪我过完了年再出去。
小将军刚想推辞。
就听她用寻常的口吻说,毕竟,陛下的身体不好,我想,大概熬不过过年了。
小将军一顿,不由得看向那重重帘后。
见过一次新帝。因为饥饿与毒,形销骨立,宛若活骷髅。
即便如此,他还挣扎求生。
但是现在,自己就在咫尺之距,决定他的生死。
小将军深深的低下头,低声道,……是。
她看着小将军,说,峰儿,过了年,就要有第一位女帝君了。你不为我高兴么。
小将军说,臣高兴。
她说,不过,现在还差一样东西。
小将军听见这句话的时候,心中平静得很。
他知道,无论是什么。
自己都会为她夺来。
从当初做错第一步开始,他既不能回头,也不愿回头。
“一个孩子。”
小将军愣了一下。如被雷击一般,抬起头来,错愕的惊诧的甚至是带着一丝恐惧的看着她。
她将手炉放在桌上,像是欣赏这雕琢精细的小玩意儿,说,“有了这个孩子,他的‘父亲’就不必再痛苦,就能舒舒服服的走了。拖了这么久,我看着,也是于心不忍。”
小将军每一个字都听在耳中。
但是每一个字都不敢相信。
他如坠冰窖,浑身冰冷。但又如万箭攒心,胸膛之中剧痛如裂。
她要自己给一个孩子。
而且这个孩子的父亲,必须是她的丈夫,也只能是她的丈夫。
一个活着的丈夫,当然不如一个懵懂的婴童。
更何况这个婴童,是‘名正言顺’的皇家血脉,名正言顺的需要她的抚养和辅佐。
唯有如此,她才能徐徐图之。
她什么都筹划好了。什么都计算到了。
“你可以不愿意。”
手炉如莲蕾,攒瓣口吐出淡红烟雾,她的眉长目深,目光含着笑却又冰冷,伸出手指,指尖虚虚掠过,拨动气流,雾气卷成漩涡,又在她的指尖流散。
“你如果不愿意,也不要紧,我找别人就是了。”
小将军一震,不敢置信的看着她。
她……早就什么都知道。
她所做的一切,就是知道自己的心。
她唇角的微笑还在。但眼神冷酷至极,那是一位帝王的目光。
她说,“峰儿,你的回答呢。”
小将军慢慢的,慢慢的单膝跪下去。
说,
“臣,愿意。”